屠龙者竟是恶龙。
文 | 华商韬略 侯小溪
打击伪市值管理的“英雄爆料者”叶飞，终因操纵市场被抓。
9月24日，证监会通报，叶飞因涉嫌操纵市场已落网，与刘某烨操纵“岭南民爆”积极提供相关帮助及建议有关。
这场悲剧，在2015年叶飞成为私募冠军时，已有端倪。
【2万元本金闯江湖】
1998年，中国资本市场原初而荒蛮的时代。
那一年，虚增5亿利润的“琼民源案”被查处、骗取上市资格的“红光公司案”被通报，“总舵主”徐翔毕业了没找到工作正在老家宁波炒股，中国首部《证券法》也在这一年诞生。
彼时，19岁的叶飞，以2万元本金，开始了自己的投资生涯。
叶飞炒股初期，以父亲为老师，言听计从。后来他横生了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网络概念股全线飘红时，不顾老父亲的劝告大举买入，很快网络概念股泡沫破碎，叶飞的投资梦也随之破灭。
2005年，叶飞进入了中国移动工作，有了一份稳定体面工作的他，却总是拿着一台私人电脑，抑制不住想在上班时候盯盘的冲动。
叶飞说：“我不想过一条直线，上班下班、和朋友吃饭，看不到起伏的日子。我一眼就看到我十年之后、二十年后是什么样子，那种生活我不要。希望我的人生有涨停板。”
随后叶飞放弃了稳定的工作，再次杀入资本市场。他还在网上注册了账号“倚天摘星”，每天发布自己对大盘的实时看法，和网友交流。
紧盯热点、增量资金做中短线套利，是叶飞在投资中坚持的风格。
这一轮，叶飞终于看准了时机。
2006年到2007年的牛市，让叶飞赚得第一桶金。这一轮牛市高点中，叶飞的财富暴涨到了1000万元以上，还获得了2007年度中国股市民间高手大赛第一名。
2007年，叶飞开始为机构操盘。而到了2009年，叶飞离开了所在的机构，开始筹谋发行自己的阳光私募。
【“倚天雅莉3号”，牛市最亮的星】
工商信息显示，叶飞旗下私募——倚天投资有限公司成立于2010年，注册于淮北市。
叶飞在这家阳光私募基金成立后，虽然一直在呼唤“人生的涨停板”，但似乎没有找到太好的机会。
在倚天投资成立的2010年，沪指在一月份触碰到3306.75点，此后就一路向下。到了2014年上半年，沪指一度在2000点以下徘徊。
虽然大A“牛短熊长”，但好在2014年下半年到2015年，大牛市终于来了，叶飞迎来了起飞。
2015年一季度，叶飞的代表作——成立于2014年9月9日的“倚天雅莉3号基金”，以年内136%的收益率，成为2015年最亮眼的私募基金产品。
当年4月份，倚天雅莉3号净值达到了4.15，成立九个月就涨超300%。而到了5月份，在当时公布净值的私募基金中，倚天雅莉3号收益率排名第一，超过“宁波涨停板敢死队”教主的产品147%。
叶飞和“倚天雅莉3号”，一跃成为私募行业最亮的星，36岁“本命年”上风头一时无两。
就在这一年，叶飞被某机构评为2015年阳光私募基金股票策略组上半年度冠军。这就是其微博认证“私募冠军”的由来。
但叶飞的巅峰时刻，早就为今时落网埋下伏笔。当时没有人能想到，这个所谓的“私募冠军”，竟与2600万元罚金、一纸证监会罚单和高达2亿元的赔偿判决紧紧关联。
2015年9月，正是股市从6月的5178点直接掉到4000点以下的时刻，证监会发布一纸处罚书，通报叶飞因涉嫌操纵“信威集团”、“晋西车轴”、“江淮汽车”、“奥特迅”、“中青宝”等5支股票价格受到处罚。
处罚书指明，叶飞于2015年5月13日至6月30日，集中资金优势于尾盘阶段连续买入上述5只个股，影响了相关股票价格与交易量，继而反向卖出，获利663.79万元。
“集中资金优势在尾盘阶段连续买入”，是近年来股票操纵案件常用的手段。
如果持有流通股超过一定限度，对于一些市值不大的个股，“庄家”可以完全“控盘”，操纵股价、拉涨停板。
尾盘是当日多空交战的终局，也是次日开盘的关键，股票往往波动较大。操纵股票市场者，往往尾盘大量买入，吸引其他投资者跟风，再伺机卖出，获取利润。
最终，证监会没收叶飞违法所得663.79万元，并处以1991.37万元罚款。
随后的一纸裁判文书，暴露了叶飞更多的浑水操作。
2015年4月，翠屏集团董事长、江苏地产大亨杨敏，看中了叶飞在股票市场中的战绩，约定投入资金委托叶飞进行证券理财投资，限期3个月。但最终，杨敏的3亿元委托理财投资，只剩了2700万元。
2019年4月，杨敏状告叶飞，称后者在投资中不遵守委托理财协议书，并违法违规，负有完全过错，致使杨敏遭受损失。法院判决叶飞需赔偿杨敏损失本金2.224亿元。
叶飞就此欠下巨额债务，成为失信人。
据叶飞自述，从2015年4月30日开始，其对信威集团（退市前简称*ST信威）进行建仓。5月6日到6月2日，信威集团的股价大举拉升，叶飞又多笔买入、卖出双向操作。
当时叶飞在最大的一笔卖单出现在当年6月2日，卖出均价62.762元，叶飞卖出近870万股，一日变现5.4亿元。
然而随着六月末A股宽幅震荡，情况急转直下。
2015年6月2日，*ST信威股价最高上探至68元附近后就一路盘整，直至6月下旬急转直下。
2015年6月12日，叶飞再举杀入*ST信威，以每股50多元的价格重仓买入4.2亿元，当时他还预期信威的股价可以超过百元。后来遭遇大势下行，发现上升阻力很大，大额抛单下割肉而出。
2015年，信威集团确实被普遍认为是优良公司，频传收购以色列卫星通信公司100%股份、试图掌握尼加拉瓜运河物流定价权等消息。
后来叶飞将这些信威集团的故事，形容为“长城贴瓷砖、月球建地铁一样的大工程”，但已于事无补。
叶飞大举进入到底是否“被忽悠”，外人不得而知。
但叶飞盯上信威集团时，该股非常契合操盘手对所操纵个股“流通盘小”的需求。
而在2015年6月12日的最高点4.15元之后，叶飞的代表作“倚天雅莉3号”产品净值也跌跌不休，但其当年还是以333.90%的收益率斩获年度收益排行榜亚军。2016年初，“熔断黑色一周”中，该产品惨遭腰斩，亏损达45.13%。
此后，叶飞频繁活跃在新浪直播，为投资者分析行情，他的公众号“倚天投资”也在每个交易日更新对股市的分析，还设置了专项学习邮箱，为粉丝开展互动和交流。
当时的媒体评论：“私募大佬叶飞褪去光环走下神坛之后，股评叶老师能再红一把吗？”
没想到，叶飞确实再次走红，却是因为“爆料”。
【爆料者】
“私募冠军”光环下，即便巨亏在前，也有上市公司找到叶飞做市值管理。
据界面新闻报道，2021年3月，申万宏源某营业部人士刘某联系叶飞称，有做盘方筹划让中源家居股价一个月内涨30%到40%，寻找代持方，代持费用优厚。
多方约定3月31日叶飞的下线买入，而当日中源家居高开5个点后，随即跌停，约好的公募没有买入，券商资管买入了1500万。随后中源家居的两个一字跌停中，券商资管因风控要求平仓。
到了4月1日，相关券商资管没有拿到钱，双方协商无果，叶飞从中间人蒲菲迪处没有要到钱，最终选择了爆料。
2021年5月9日，叶飞在其社交媒体账号“叶飞私募冠军直说”中，喊话中源家居董事长和董秘，声称自己通过中间人参与该公司市值管理，然而盘方赖账不肯支付市值管理的尾款。
叶飞称，盘方让自己的下家公募基金经理和券商资管买了中源家居，却一直不付尾款。下家要尾款，上家没给钱，叶飞的下家公募和券商，有大概几百万的损失，于是撂下一句“咱们看谁会玩命”。
此后，叶飞又称掌握了18家上市公司涉嫌操纵证券市场的证据，将一一爆料。
叶飞提及的相关个股应声下跌，证监会介入调查后，相关个股开始“披星戴帽”。
自此，叶飞也自视为打击伪市值管理的“英雄”，自爆协助证监会调查，豪言要揭开“市值管理”的盖子。
7月23日，证监会通报了操纵“中源家居”“利通电子”等股票价格案调查进展。
调查结果显示，史某等操纵团伙控制数十个证券账户，拉抬“中源家居”“利通电子”股票价格，交易金额达30余亿元，相关侦办工作全面展开。
叶飞自爆，受到之前案件的影响，他还背负着几千万的债务，身份仍然是失信人，他在接受媒体采访中透露：“我每个月要还法院钱，少则几千，多则几十万。”
然而叶飞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光明正大吗？
【“市值管理”的真面目】
2015年的叶飞，更多是单兵作战，找流通盘小的上市公司，用开市或收市期间拉涨停来操纵股价。
而当他与上市公司勾兑时，则披上了“市值管理”的外衣，联合外部机构“坐庄”。
据媒体报道，叶飞获得私募冠军后的数年间，很多上市公司非常欢迎叶飞团队调研。
不少上市公司大股东认为，上市公司并购重组等利好如果没有二级市场股价的配合，无法达到最佳效果，操盘需求始终旺盛。
从已有的证监会公布案例中，可以看出，伪市值管理在A股中，俨然成为一出有人提供钱、有人提供技术、有人操盘，提前勾兑，配合利好，事后分账的大戏。
当下的市值管理，其参与者其实可以简单划分为：上市公司、统筹方、操盘手。
与早年的游资坐庄不同，伪市值管理坐庄，上市公司有一定的参与。
首先，上市公司与统筹方互相勾兑，制定“市值管理方案”。而后统筹方制定资金分配方案，比如加入杠杆便于获取更多筹码“控盘”，或也有一部分上市公司大股东资金的参与。
各方敲定完毕后，统筹方找到操盘手，制定详细的“做盘”方案，其中包括资金使用、如何逃避监管等。
其次，在这个过程中，上市公司使用收并购、释放财务数据等信息的方式，配合操盘放出利好消息。操盘手通过上述尾盘拉升等方式抬升股价。除了操盘自有资金，还有公募、券商资管等资金方参与其中。
最终，上市公司大股东持有的股票上涨，资金方卖出获利，多方按约定比例进行分成。而看到涨停就冲进去接盘的韭菜，成为各方以“市值管理”为名，以股价操纵为实的“盘中餐”。
从证监会相关调查结果来看，让叶飞被抓的南岭民爆操盘案，是刘锦烨团伙以股票配资、委托理财等方式控制数十个证券账户，涉嫌通过集中资金优势、持股优势连续买卖等手段操纵南岭民爆股票。
而证监会认为，叶飞在明知操纵股票价格的情况下，积极提供相关帮助及建议，为操纵市场创造有利条件，并牟取非法利益。
据媒体报道，叶飞及其所在机构实际上是刘锦烨操控南岭民爆的外包商，双方共同提供股票资金账户，刘锦烨随时跟踪监控叶飞方面的动向，及时调整资产配置方案。
与以往公开受处罚案例对比，叶飞近年来似乎更多扮演了操盘手的角色。也有业内人士称，叶飞将自己定位为资本和盘方的“马仔”，成了“割韭菜”生态的一部分。
只是现在看来，这把割韭菜的镰刀，也有不好用的时候。
据传，叶飞因为被坑多次，非常谨慎，会经常通过向上市公司索要股东名册，来观察重要股东和资金的进出。
但操盘圈中，黑吃黑时常有之。
叶飞也疑惑过，自己买入信威集团后，感受到有力量在抬升股价，但并不知道是谁做的。这操作，却让人在叶飞身上看到了追高的“普通韭菜”的影子。叶飞兵败信威集团时，大举加仓，或许已达到操盘认定的“控盘”程度，却无法阻止其下行势头。
另外令人疑惑的时，叶飞3月31日安排下家买入中源家居当天就吃了跌停，随后两个一字跌停直至券商资管爆仓，就那么巧吗？
这些都让人想质问叶飞，你不是庄吗？
隐秘的角落中，未公开的交易里，错综复杂的杠杆、代持套代持的背后，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这几次，肯定不是叶飞罢了。
【三条红线，三项原则】
叶飞曾经自爆，与另一位知名私募管理人徐晓峰“一起吃吃饭、泡泡妞”。
目前，网传徐晓峰已因“开设对赌ETF盘，伙同他人坐庄坑害开户的散户”被抓，他管理的私募也已清盘。有网友调侃，他俩可以组狱中CP。
叶飞和“好兄弟”共同落网，反映了监管机构近期对伪市值管理坐庄行为监管力度渐强。
证监会近日指出，以市值管理之名行操纵市场、内幕交易之实，牟取非法利益的行为严重破坏资本市场公平秩序，严重损害投资者合法权益，是证监会长期以来严厉打击的重点。
证监会呼吁上市公司正确把握市值管理的合法性边界，严守“三条红线”和“三项原则”：
“三条红线”分别为：严禁操控上市公司信息；严禁进行内幕交易或操纵股价，牟取非法利益；严禁损害上市公司利益及中小投资者合法权益。
“三项原则”，一是主体适格，市值管理的主体必须是上市公司或者其他依法准许的适格主体；二是账户实名，直接进行证券交易的账户必须是上市公司或者依法准许的其他主体的实名账户；三是披露充分，不得操控信息，不得有抽屉协议。
虽然此次“吹哨子的人”叶飞被抓了，其揭开的上市公司与游资勾兑、以资金操纵股价的盖子，只是冰山一角。
“狗庄”在，割韭菜的通路在，就总有“镰刀”觊觎暴利以身试法，但终难逃脱监管机构的铁拳。
与以往“没一罚三”或者“60万封顶”不同，1998年叶飞入行时的《证券法》已被新的证券法替代，更多刑事处罚或将出现。
愿A股再少些“狗庄”，愿世上少些韭菜。
【参考资料】
[1]《叶飞只是“马仔”？伪市值管理太疯狂：上市公司重要股东参与，全链条合谋运作，“黑吃黑”纠纷不断！》证券时报
[2]《证监会历时4个月调查 私募大V叶飞被抓 业内人士：意料之中》封面新闻
[3]《*ST信威最后一个操盘手操盘录：比无间道还复杂》证券时报
[4]《起底A股“市值管理”暗局：提前勾兑、利好配合、分散操作、五五分账》资事堂
[5]《CCTV证券投资者故事——叶飞》CCTV证券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