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TCL40年 | 李东生:我和我的40年

回顾TCL40年 | 李东生:我和我的40年
2021年11月01日 16:55 资识

书籍寄送:2021年12月23日后,过时仍未收到可联系我们

在《万物生生》初稿完成后,2021年5月31日,在上海,作者与李东生进行了一次比较放松,也非常全面的对话,回顾TCL的40年,探讨企业家与时代、社会、财富、家庭的关系,企业变革、核心能力提升与第二曲线、企业管理、领导力,以及企业家的自我修炼。

一、关于企业家精神

作者:今年是TCL创立40周年,您带领TCL在中国经济的不同时期,有过很多尝试。关于企业家,有人说商学院教不出,是天生的。也有人说,天上怎么可能掉下一个没有实践经验的企业家?你觉得企业家是天生的(bynature)还是后天习来的(bylearning)?

李东生:我觉得主要还是后天学习的,很多人有成功的潜力,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成功,要靠后天的学习和历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机遇。

作者:有人说企业家是创新的驱动者,有人说企业家是对敏感机会的把握者,有人说企业家是风险和不确定性的承担者,有人说企业家要用愿景、使命去凝聚团队,带领大家共同奔向远方。您如何定义企业家的特质,或者说您觉得企业家素质最重要的内涵是什么?

李东生:大格局观、战略前瞻、学习力、决断力、利他思维,这些都是企业家要具备的素质。但如果要说最重要的内涵,首先是担责,企业家应该是企业的发动机,要不断给企业的发展输送正能量。

其次,企业家要把握战略机遇,方向一定不能错,他像一个船长,要看清方向,带领企业走在正确的轨道上。最后,企业家也是一个领袖(leader),能凝聚团队的精神和力量,大家愿意跟着走。

作者:企业家是一个人,不是一台机器,要一直保持很强的内驱力很不容易。有的企业家说自己的驱动力是责任,因为有这么多员工,对大家有一份责任。有的说是成就,改革开放几十年,企业家从方方面面得到的认可是比较高的。也有人说是兴趣。您内心的驱动力是什么?驱动力是不是不断变化的?

李东生:我的驱动力主要来自几个方面:一是愿景和目标。企业家一定要有超越金钱物质以外的追求,要有理想。

我记得20世纪70年代下乡时,我在自己住的草屋里挂了一个条幅,“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那时候就觉得,人在世上,一定要为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人生才有意义。如果人生只是追求享受,意义是不大的。这可能是受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比较深。对我来说,这个信念一直都有。

但是,我也不是一个空想主义者,所以每个阶段给自己的目标是不一样的。我也不是大学毕业出来,就想着要做一个千亿元的企业,我不敢有这样的梦想。我是每个阶段都给自己一个小目标,然后不断努力去实现。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不断成长,企业也不断成长。

作者:你的第一个小目标是什么?

李东生:要当车间主任,管理一个组织和团队,这个目标工作一年半就实现了,然后有第二个、第三个目标。

年轻的时候我特别喜欢一首歌,好像是邓丽君唱的,歌词有一段是,“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做企业就是要不断有理想目标的牵引,让理想目标成为支持企业成长的动力。

我的第二个驱动力是成就感和愉悦感。做制造业这条路是自己选的,不但要有信念和毅力坚持,也要能享受这个过程。一件事坚持30多年下来,光有理想、责任也是不够的,也要在实现目标的过程中,能感觉到一种成功、一种愉悦。

我的第三个驱动力就是责任和坚韧。所谓责任,就是在企业遇到困难,压力很大,好像已经不可能成功的时候,怎么坚持下来?这就是一种责任,对社会、对员工、对自己的责任。

企业家要有坚韧的品格,永不言弃,当遇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也坚信问题是一定能够解决的,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由此,从内心激励自己坚持下去。

最后我想说的是,企业家的驱动力也来自团队的凝聚力,大家能相互信任、鼓励和分享。企业发展会遇到很多困难,有些困难靠自己的力量是解决不了的,所以你一定要凝聚一个团队,核心团队一定要和你想在一起,团队的力量才是真正的“洪荒之力”。

作者:我们过去总是讲,企业家哪怕是在黑暗的隧道里,也能拿着火炬去照亮前方,带领大家往前走。而您讲,企业家也需要被周围的人所激励。

李东生:对。他也要被别人激励。周围人一起来努力。当然,企业家要带头,举着火炬走在隧道最前边。在很多情况下,你是看不到这个隧道有多长的,这时就是一种责任、一种信念、一种坚韧的精神在支持。虽然我没有看到隧道的尽头在哪里,但我相信是一定能够走出这段隧道的。

二、关于政企关系

作者:TCL从一个政府并没有资本金投入的地方国有企业,发展到今天。我这几十年观察,看到不少企业家处理不好和政府、社会的关系,掉了下来。有的过于自我膨胀,如禹作敏,他所在的大邱庄曾是“中国第一庄”,但没有控制好自己。

还有很多企业,很快从明星变成流星。而您虽然也遇到了一些挫折,但总体好像是“福大命大造化大”,都过来了。您怎么理解政商关系?有什么心得?

李东生: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企业要正道经营,要做对的事情。成功能带来自身的价值,但成功应该建立在利他的基础上,建立在为社会创造价值的基础上,建立在对员工的承诺的基础上。在这个过程中,企业家一定要有自我约束。

改革开放40多年,中国企业无不是在这个大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企业成长要借助社会经济发展的大势。处理好和政府的关系,企业就能更好地发展。但一定要坚持用正道经营的理念约束自己,不要追求非分的利益,甚至去做违规违法的事。

基础是守本分。做企业就是做企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界限一定要清楚。要避免和政府官员有过度的、超越工作的关系。

我本人对于交友很慎重。在政府圈子里,除了工作关系,当然也有一些朋友,但这种友谊是建立在大家有共同的价值观,对中国经济社会发展有担当的基础上的,在价值观和信念方面相一致。这使我们能建立起工作以外的信任。

有这种信任,在对一些可能有风险的项目进行决策的时候,他相信你决不会做有悖于社会利益的事情,就敢于拍板支持。当然,这些信任都是在很长时间里,看到了你怎么做人、做企业,从而逐步建立起来的。

作者:我在有的城市看到,某位市领导出了问题,一些房地产开发商就到外面躲上一阵。能不能说,因为制造业的竞争比较充分,不像房地产和政府部门关系太多,所以制造业企业家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守身如玉?

李东生:我只谈制造业。改革开放40多年,制造业一直是受地方政府鼓励的产业。制造业对地方经济的贡献比较能持续,能带来税收和就业。我们在每个地方规划制造业项目,地方政府都很愿意支持。制造业企业家牵扯到某些官员的腐败案中,确实很少。

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制造业要发展得好,和政府、社区的关系处理又非常重要,要建立政府对你的信任,要充分利用当地的资源和经济政策的优势。

我认为主要是把握好度,有一个界限。不要去寻租,获取什么额外利益。同时争取让政府对你有更多认识,建立起理解和信任。有什么问题需要政府审批、给予协调支持的时候,政府敢决策,承担责任去支持。

我做企业将近40年,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包括不同的政府官员。大部分人我觉得都是非常好的,如果有机会深度交流,都能建立起相互的理解和信任。当然,你也会觉得个别人不正,这种人就一定只能保持工作关系。

三、关于性格与“情、理、法”

作者:我和一些政府官员交流时,他们往往会说,某某企业做大了就膨胀了。这个问题,我觉得跟性格有关。一个人的性格,会影响跟别人的相处,人际关系在中国非常重要。同时,企业内部的管理,情、理、法的处理,也和领导者的性格相关。

TCL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已经发展得相当不错了,但您几十年来在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上一直有谦和之气。这个性格是天然的,还是说后天发现它很重要,所以您克制和隐忍?

李东生:可能和我的个性比较内敛有关吧。我一直很认同中国的传统思想,上大学前看得最多的都是和传统文化相关的著作,儒家思想对我影响很大。儒家思想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经世济民,另外就是中和,即中庸谦和。

我个人的脾气其实并不太好,但在关键时候我总能收敛比较急躁的情绪,这就是儒家思想的影响。企业家要能够倾听和包容,不能偏执。

说到情、理、法,这确实是企业管理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我认为法为先,理是基础,情要合理。“法”是第一位的,做所有事,对外来讲,都要遵循法律法规,不能过红线。对内来讲,企业管理一定要有规则,无论谁都要遵守。

第二个才是“理”。是不是合理?做事情的动机是怎样的?这都要考虑。

最后才是“情”。但实际做事的时候,经常“情”的影响会更大一些,也会让你犯一些错,有一些偏颇。

在中国做企业,和西方有很大不一样。无论是企业管理,还是对外关系的维护,往往是“情”和“理”的作用更大。中国企业家的实际决策顺序,有可能是“情、理、法”。就是你很容易首先从感情、从道理这方面去想,只要不碰法律红线就行。

作者:那您觉得,我们会越来越像西方那样更加注重制度化、法治化,还是说也许有一天,西方在中国的企业也要学习中国的这些东西?

李东生:我认为企业的规则是一样的,未来的发展方向一定会是“法、理、情”。法是制度,是大前提;“理”也特别重要,因为一定要从道理上真正明是非,明趋势;“情”要建立在“法”和“理”的框架之下。

作者:您想把这么多价值集于一身、融为一体,有的时候也挺矛盾的,也要艰难修炼吧?

李东生:是,要修炼。另外就是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要做恰当的选择。该杀伐决断,你就得拍板。很多事永远是机会和风险叠加在一起,你要做决断,就得有冒险精神。当然,也要考虑平衡的一面。最好是把中庸和谐与杀伐决断相结合,把稳健谨慎与冒险进取相结合。

四、关于成功的主客观因素

作者:有一句话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您觉得TCL成功的主客观因素的权重是怎样的?

李东生:首先要说客观因素非常重要,就是这40多年中国政治清明、社会安定和经济发展的大环境。但客观因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一定要靠自身的努力,内因是最重要的。

作者:TCL历史上进入了很多产品品类,有些非常成功,有些交了学费。现在来看,成功和挫折,乃至失败,背后的核心原因究竟是什么?

李东生:我觉得成败背后的因素有这样几个。

第一,你的选择方向是不是对?如果方向不对,那就不可能成功。第二,你的能力是不是匹配?很多时候,方向是对的,但能力不匹配,也不能成功。第三,在重大经营决策中,能不能不犯或者少犯错误、只犯小错误?如果犯大的错误,就没有机会了。

成功就是这几点都做到了。

第一说的是选择正确的赛道,发展战略要符合整个市场的大趋势。然后是能力匹配问题,这很有讲究,因为很多能力不是你做这个项目时就有的,但是你必须先要有支持项目启动的能力,然后快速补充建立其他能力。

这个过程要管理好。譬如说TCL做电脑,1998年选择做,方向并没有错,电脑是新兴产业。当时我选了一个负责人,并没有电脑产业的背景,但人很聪明,我相信他的学习能力。开局是好的,第一个阶段发展是比较快的。但整个团队的能力,后续并没有跟上,再加上几次重要的经营决策失误,企业就垮了。

如果当时团队能力能够建立,资源能力能够匹配,整个发展就会进入良性循环,这个项目也许就会成功。

我们也有一开始方向就没把握对的例子。譬如说在2000年,当时有一波互联网热。我们作为制造业企业,自己的根基也不是很深,就和很多企业一样跳到这个行业里,去赶一波浪潮。

当时的方向和时点都不对。大家实际上没看明白方向,进入的时点有点早,那一波进去的企业大部分都没有活下来。我们当时敲锣打鼓进去,也投入很多资源,搞了3年最后偃旗息鼓。

作者:说到能力,这是您近年经常强调的一个关键词。从机会导向到能力导向,也是很多中国企业的选择。您怎么定义能力?能力的要素究竟是什么?

李东生:能力的构成,首先是组织能力、团队能力,因为所有的事都是人做的。人要有能力,组织也要有能力,一批很能干的人在一起工作并不一定很有效率,这也很难成功。所以,企业的组织和流程也是一种能力。

其次,要有核心能力。对制造企业来讲,生产制造能力、产品技术能力、经营管理能力、品牌市场能力,都非常重要。我们要迈向全球化,还需要全球化的能力。

最后,能力是需要时间锻炼积累的。要坚守、坚韧、坚持,能够不被其他东西诱惑。最近,我们并购了奥马电器。它原来属于制造业,是做冰箱的,后来被一个投资公司收购了,去做互联网金融,做P2P了。它的转型并不成功。所以,一定不要被时髦的伪创新所诱惑。

总之,方向正确了,坚守、坚持才有意义,才能最终获得应有的效果。同时,方向正确了,还要不断提升经营管理能力。管理一个100人的企业和管理一个1万人的企业、管理一个10万人的企业,对企业家的要求是完全不一样的。要与时俱进,不断学习提高。

我自己的体会,就是要做到老、学到老。一直到今天,我还在参加学习,最近就在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上一个3年到4年的企业管理博士班,我是班长,也是班里年纪最大的。我有时自己都不好意思,但大家很尊重我,觉得这个李同学很难得,这样的年纪还来学习!

五、关于华星与三星显示

作者:我从外围观察者的角度,觉得您最突出的能力是洞察大势、把握产业机遇的能力。有的企业家告诉我,要做决策的时候往往睡不着觉。想到那么多钱要投进去,千军万马要进去,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就睡不着。但企业家又必须做一些冒险。您做决策时有没有睡不着觉?有没有这种纠结?

李东生:这当然是有了。投资华星的时候,我是做了很多尝试和准备的。我们2009年年底签约华星项目,2007年先做了液晶模组工厂,就是在积累能力。然后,我们对这个行业的发展也做了更深度的调研。

即使如此,最后做决策的时候,我真的有两三个月没有睡好觉。因为决策过程比较长,需要提出各种方案去论证。开始我们想做成中外合资,和夏普谈。夏普退出后,单靠我们自己做不下来,就得和政府再谈。此外,我们自有资金不够,还要做资本市场的融资。具体的事情都挺困扰,都要花费精力。

最重要的是,当时做这个项目,从资本来讲已经是我们企业能力的极限。虽然有政府承诺的投资支持,但我们在投资中占55%的比例,55亿元资本金再加上120亿元银团贷款已经超越了我们的极限。项目如果做砸了,TCL前30年的努力就可能都付之东流了。决策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但我又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不做这个项目,是不是就没有风险了?我不做,风险其实也挺大。如果按照原来的业务继续往前发展,可能搞个10年、8年还是可以的。但是再往前走就不行了。

我必须要开一个新赛道,而且这个新赛道能够支撑我们现有业务的发展,并能形成第二发展曲线。当时电视机是我们的核心业务,如果做显示屏,就有利于电视机业务的发展,原来的核心业务就能走得更远,竞争力更强。虽然投入这个业务有很大风险,但未来的发展前景也是可期的。所以权衡利弊,最后我下了决心。

作者:商界有一种说法,“小赌小赢、大赌大赢”,是说风险和收益相匹配。华星光电有没有一点赌的成分?

李东生:大家说我是赌,实际上真的不是赌。这个过程有两三个月,我一直反复思考、纠结、推演,把可能的问题想清楚了、揉碎了,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个决定才敢下。

譬如说钱的问题,做决定之前,我先把融资方案和投资银行沟通,和监管机构沟通,得到认同,它们认为融资方案从规则上讲是允许的。

还有,当时和政府谈融资,政府出资本金的45%,但有一个前提,融资它不担保,等于融资是我们单方的责任。那么银行有没有可能给我们这笔融资?这些都要先基本确定下来,才敢决策。否则,你

动了之后,银行的钱融不到,或者资本金的定增完不成,那项目也做不下去。

作者:听您这样讲,感觉华星除了和电视产业匹配,投资风险其实您也计算过,对吧?

李东生:计算过。这个项目失败了,我们是承受不起的。但如果不做这个项目,风险我们依然承受不起。不解决企业长期发展的方向问题,就是维持现状,耗下去,这个风险是我不愿意承担的。的确,失败我们承受不起,但我们为什么要失败呢?为什么不能把成功的因素想明白,避免失败和风险的发生呢?

如果华星项目做下来,我们企业就上了一个台阶,TCL集团就实现了转型升级,我们就从终端产品制造转型到高科技、重资产、长周期的核心基础技术产业,而且这还是中国经济的战略性新兴产业的赛道。我们为什么不为这种目标去努力,全力争取成功呢?

作者:但其实您2009年做这个决策的时候,还没有今天所说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高质量发展等提法。

李东生:对,当时决策是有一定的超前性,所以洞察未来很重要。但也不是空洞地去猜想未来。同时,借鉴标杆也能让你清晰地看到未来。成功的企业,如三星、索尼、LG,都是往这个方向发展的。

索尼很早就进入了芯片领域,三星是芯片和显示产业都发展,LG也很早进入到显示领域。这些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要在全球形成竞争优势,一定要有自己的核心技术。而终端产品的核心技术是比较浅的。一定要进入上游的关键技术、器件领域,核心能力才能打造得比较深厚。

作者:华星经过10多年的努力,2020年也收购了三星显示的苏州工厂,TCL跟您心目中一直作为标杆的三星比,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水准?

李东生:以整体的企业规模和竞争力来讲,当下的TCL和三星还有巨大的差距。但在细分领域,比如半导体显示领域,我们已经快速追赶。在液晶显示领域,我们已经超越了三星,三星已经宣布战略性退出。

这说明,我们进入液晶显示产业领域,用12年左右的时间超越了它。这一超越,也帮助我们的电视机在快速追赶。2020年,我们电视机的产销量,已经在全球排第二位,仅次于三星。

目前在半导体显示领域和三星显示比,我们的差距依然很大。我们以全球领先作为目标,希望再用5年时间,能够在综合竞争力上赶上三星显示,在规模上超越它。我有信心,依托中国经济发展的大环境和市场优势,TCL未来的发展速度一定会比三星快。

六、关于至暗时刻

作者:以出货量计算,TCL已是全球第二大电视机厂商,也是美国市场第二大电视机品牌。这让人回想起2004年收购汤姆逊彩电业务和阿尔卡特手机业务的重大挫折。从那时的至暗时刻到今天的全球化发展,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李东生:首先,这个方向是对的。中国2001年“入世”之后,经济全球化的过程就已经启动。

随着全球经济格局的重构,中国经济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中国经济的全球化也要靠中国企业的全球化来支撑。这个大趋势看准了,方向选对了,尽管前期遭受了很大困难和挫折,但我们坚持下来,后期就给我们带来了发展的机遇。

过去几年,TCL终端业务的成长主要来自海外业务的增长,海外的经营效益现在也超过国内业务的效益。从全球化布局看,我们是比较早做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布局,来规避关税和贸易保护主义的。

所以,当初的战略选择是对的。但企业的能力和战略目标不匹配,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又犯了很多错,连续两年巨亏,差一点倒下了。企业竞争只能以成败论英雄,对当初并购的评价,留给商学院就好了。现在很多商学院依然将此作为失败的案例,我并不在意。

作者:我记得以前看一些资料,说您在至暗时刻那一段,瘦了多少斤,是吧?

李东生:对。现在已经长回来了。最瘦的时候比正常少了20多斤,腰围少了差不多3寸。那是至暗的时刻,企业差一点就没有迈过去。由于亏损,大量流失现金,2005年年底公司真的是没钱了,如果未来几个月银行又要收贷,这个坎儿就很难过得去。

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我把TCL国际电工那个资产给卖了,卖给一家法国公司罗格朗,收回了将近20亿元的现金。那20亿元现金让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资金流没有断,而且保持了经营信用。

当时和银行谈,有的银行把我们的大部分授信额度都给收了,多数银行还是支持的,继续保留了一部分额度。但不管怎么算,我们突然少了上百亿元的授信。这个资金缺口只能靠自己补上,所以那20亿元的资金回来,让我们能继续履行和银行的协议与信用,所有利息都按期支付。

那是公司最危险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如果当时不是完成了这个交易,我们那一年可能熬不过去了。当年收购两家法国企业的业务,造成巨额亏损和大量现金流损失,而在最危急的时候又成功将一项业务卖给另外一家法国企业,获得很高的利润和现金收入,保住了企业,难怪有人说我“命硬”。

七、关于变革

作者:您在TCL内部隔几年就发动一次变革,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你不断变革?是问题倒逼,还是您有先见之明?

李东生:我觉得还是基于对整个企业发展规律的认识。20世纪80年代、90年代,21世纪前10年、接下来10年,不同时代对企业的要求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企业得适应不同阶段的竞争要求。经营观念、组织文化、能力建设都要相应改变。

我们第一次变革是在1998年。TCL是从一个很小的作坊式工厂发展起来的。在20世纪80年代乃至90年代初期,企业是机会牵引的。那时是短缺经济,只要你认真做,几乎做什么都有机会成功。

1992年邓小平视察南方,新一轮经济体制改革启动,对企业的竞争力要求就不一样了。1992年以后创立的企业,都带有现代企业的一些因素。

我们毕竟是在偏小的一个地方做起来的企业,很多观念、组织文化都不能适应成为一家现代大企业的要求。所以,1997年我们开始改制。1998年在企业观念和组织文化上做变革,为下一步发展奠定基础。

其实1998年那时我们的经营效益还是不错的,企业也处于高速发展期。但我从企业发展的规律,从我们与对标的标杆的差距来看,觉得必须走得更快一点。我们主动进行了变革,主要是给企业注入新的观念,让组织更加有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短板,并尽快提升。加上企业制度的改革,大家感受到了激励,所以内生的动力特别强。

作者:2017年到2019年是最新一轮的变革,通过产业聚焦、管理精益化、极致成本效率的进一步落实等,带动了TCL方方面面能力的提高。这一轮变革甚至把整个公司大的业务都分成两块了。它是怎么启动的?

李东生:这一轮变革是倒逼的。我们在2014年就想推进“双+转型”。智能互联网应用在快速发展,原来的终端产品制造模式很难持续。

我们希望构建起一个“智能+互联网”“产品+服务”的模式,但这轮转型并没有成功。最重要的原因是整个组织和团队能力不支持这样的变革。所以2014年到2016年,营业收入徘徊,利润下降。

2016年,我感到企业往下走的趋势非常明显。

我们必须扭转这个局面。这一坎儿如果不过去,企业就可能转向衰落。在2010年和我们一个level(层面)的企业,因为没有转型,一直在走下坡路。虽然我们通过华星,把自己向上拉了一段,但到2015年、2016年,又开始走平,而且利润开始向下走,因此必须建立新的能力。

2016年年中,看到当年预算又无法达成,我认真思考为什么企业会变成这种样子?到底哪些事情没做对?我和核心团队一块儿讨论,大家觉得现在经营的方式、组织、观念、能力,都需要有一个大的变革和提高。大家形成共识,然后就推进新一轮的变革。

当然,变革往哪个方向走,是逐步形成的。首先,减员降本增效,这肯定不会错。因为那时我们看到,和标杆企业比,我们的人均效率明显比较低。

所以我们要求所有企业都要提出一个有效的、极致的减员降本增效措施。总部率先垂范,两个多月就减了30%的干部,包括很多中高层管理干部。下面的企业也做了瘦身,并注重提高经营的效率。

然后,从整个业务组织和资源配置看,整个TCL过于庞大,二级公司太多,业务不聚焦。当时我决定要聚焦于核心业务,核心业务就是两个,智能终端和华星。

和这两个核心业务不相关的产业,如果没有达到行业领先水平的潜力,没有达到相应的规模,都要重组剥离。即便有些企业、项目是赚钱的,也要剥离。因为从长远来看,在我们的业务体系里,它们的发展空间并不大。

变革持续了将近3年,中间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把以华星和智能终端为主的业务分拆成两个产业集团。因为两个业务的管理逻辑完全不一样。分开之后,管理效率大幅提高,而且减少了一个层级。

集团这个层级在经营虚化了,经营责任就下到两个产业集团。两年多来的运作表明,这一轮重组是非常成功的。

作者:所以衡量变革成功与否的标准,要看是不是真正提升了核心竞争能力。

李东生:是。一个企业的核心能力的形成,是动态的。以前可能适应外部环境,现在就不适应了,必须要提高。这不是一日之功,要持续通过变革把竞争能力不断提高。

2019年年底,我感觉企业已经恢复到较佳的状态,2017年到2019年虽然销售收入增长不大,但核心能力的改善是非常扎实的。所以2020年遇到疫情的时候,尽管第一季度受到很大影响,但第二季度看到疫情受控之后,我就敢提出“上坡加油、追赶超越”的经营策略。

作者:外部压力那么大,还要上坡。

李东生:对,因为压力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如果这时你能奋力加油,反而是追赶超越的机会。2020年下半年,这个策略带来了非常明显的效果,我们比大部分同行走得都快。

作者:而且这种趋势已经延续到了2021年。

李东生:对。我相信TCL在2021年的业绩表现也会非常突出。

八、关于中环

作者:这一轮变革剥离了110家企业,但也有加法,最突出的就是参与中环集团混改,进入半导体光伏及半导体材料业务,这个领域是不是TCL新的比较大的增长曲线?

李东生:一定是这样。我们做中环这个项目,就是要开一个新赛道,建立一个新的增长曲线。华星的经验和能力的积累,使TCL科技集团在高科技、重资产、长周期产业的经营管理能力得到了建立和强化。所以我们在战略新兴产业中,寻找类似的产业机会,作为未来新的产业赛道,这是一个战略选择。

中环的并购带有偶然性,是一个机会事件。2019年,由于天津的国企要混改,中环股份的母公司中环集团的股权要出让,我们就做了深入研究。

我们认为中环的业务和华星的业务有一定相关性,整个经营模式又很相似,同时中环半导体所处的产业是战略新兴产业,未来发展的前景非常好。

虽然当时那个时点的经营业绩并不太好,2019年到2020年年初光伏产业是一个低谷,但我们的投资理念也是在低谷的时候做投资、做并购。

在低谷时,你就有机会以比较低的成本获得资产。如果确认战略判断是对的,低谷时介入是最好的。我们不是炒股票,是长期经营和创造价值。所以那时我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项目拿下来。

九、关于如何管理与如何领导

作者:从我们整个调研看,TCL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库。如果让您在商学院课堂上,向学生们总结自己几十年经营管理中的几条主要经验,会是什么?假如可以把企业家能力分为管理能力和领导能力,您如何评价自己在两方面的表现,您是通过什么方式管理企业和领导企业的?

李东生:TCL是以制造业为基础的产业集团,在智能终端、半导体显示、半导体光伏及半导体材料三大产业领域布局发展,并形成产业金融支持平台。作为一个企业乃至行业的领头人,我总结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经验,可以和大家分享。第一格局要大,第二战略清晰,第三经营落地。

格局决定人生,格局决定结局。格局大,才能看长远、不限当下,才能看全局、不拘小节;格局高,目标才会高。这个由眼界、胸襟、胆识等构成的内在因素,是一个领导者终生的修炼,也是我在挑选管理者时高度看重的。

好的领导者必须要有做企业利国利民的初心、做全球第一的决心,这样才有勇气去攻城略地,超越和战胜对手。

过去40年,我秉承“实业报国”的初心,坚信实业才能挺起中国经济的脊梁,这一点支撑着我坚守实业。

我坚信“大不一定强,但不大一定不强”的目标和商业逻辑,并据此在20年前开始全球化,目前全球化已成为TCL的竞争优势之一;企业在发展的不同阶段会遇到不同的困难,企业是在不断发现和解决问题中螺旋式上升的。任何企业和企业家都不会是完美的,要通过不断自省不断变革,才能克服困难、度过危机、持续发展。

其次是战略清晰。选择正确的业务战略方向是商业成功的前提。回顾过去TCL的发展,基本都在正确的时候做了正确的选择。有些项目没有跑出来,不是赛道或环境有问题,而是团队能力出现了短板。

如何选择正确的战略方向呢?要顺势明道。我经常关注和分析全球和中国的政治、经济走向,评判对产业、技术、市场发展的趋势、机会和风险。

在企业经营上,一些管理者会关注对手的不足,但我更关注行业领先者和竞争对手的优势和成功路径。这些做法在企业发展的每一个关键决策阶段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参与中环集团混改,是看到了全球清洁能源的发展前景和中国半导体产业的未来机会。方向对了,择机而动,胜算就会大很多。

最后是企业的组织和团队能力要支撑经营战略,要有执行力。“想清楚、说明白、做到位”,是业务成功不可缺少的因素。“想清楚”是战略方向,“说明白”是经营规划,“做到位”是企业决胜的关键。

在过去40年发展中,TCL也有很多“起大早赶晚集”的业务,最后没成功大多是组织和能力不足。所以一定要将经营战略落地,经营战略能否落地取决于组织能力,而组织能力的打造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优秀的管理者团队。

目前很多商学院在探讨“领导和管理”的区别,比如认为管理是把事情做对,领导是做对的事;管理侧重于靠职权指挥,而领导靠个人威信影响;管理侧重于控制,领导侧重于赋能,等等。

这些我觉得有道理,但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企业家,我更看重和强调实际运用和实际结果。

如果一定要我来区别管理力和领导力,我认为在企业发展规模不大时,企业领导者可以“带领大家做事”,这时可能更多体现的是管理力;但一旦企业上了规模或者进入复杂赛道,领导者一般就要“动员或者授权大家做事”,这个时候领导力可能就更多一些了。

我评价我自己,目前发挥更多的是领导力。一个企业家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所以如何更有效地组建高管团队、建立规则制度、明确激励机制使众人行,是我现在考虑比较多的地方。

但个人理工科出身和较为内向的性格,让我不太善于发表激情洋溢的讲话,过于平实;评判企业或项目,更习惯看问题、提批评意见,不太善于激励人和表扬人;关注做事多于关注人性,严以律己但不能宽以待人,这些可能是我个性的缺陷。

十、关于优秀经营管理者的特质

作者:您刚才说,战略落地靠组织,组织的打造依赖于优秀的管理者团队。那么,优秀的经营管理者有哪些特质呢?

李东生:何为一个优秀的经营管理者?我自己总结,有几个特质。

第一,管理者首先应该有清晰的商业逻辑。管理者要胸中有丘壑,在脑海中有一个清晰完整的商业画布,对商业模式是否有竞争力、用户及市场未被满足的需求在哪里、经营决策的关键点、数据信息的敏感度、资源如何协调整合等如数家珍。

这些信息要和团队充分讨论交流,形成规划和方案,不断修正完善。真正想清楚,才能说明白,落到文字的规划。当公司面临重大决策时,我都会亲自写报告文件材料。

第二,果断决策、快速行动。我经常看到一些管理者侃侃而谈但经营效益不佳,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多谋寡断,不敢决策拍板,对业务内在逻辑的理解和对关键资源的掌握不足,同时也没有敢于当责的勇气和信心。

当要做一些重大决策时,我经常会先冥思或者去球场独自打球,按商业逻辑过几遍,再拿出意见和方案跟大家讨论。大方向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纠结细节,小道理服从大道理就好。形成决策就要坚定执行,要给团队明确的目标和充分授权。

第三,坚持坚韧,复盘反省。我经常说,有了清晰的商业逻辑,做选择其实是不难的,难的是选择后的坚持。因为做一件事不是马上就能看到效果的,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难熬的。

熬过去了,业务和能力就大幅提升,勇气和胆量也随之增加,无论是当年的国际化并购还是华星行业低谷期,都让我体会到坚持不易。而经常的复盘内省,则是提升自我的最佳途径。我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但是一个善于学习和自省、特别坚韧和坚毅的人。

第四,正直真诚,有合作共赢思维。管理者要尊重和信赖与你并肩战斗的团队,同时现在是一个追求“资源为我所用而不一定为我所有”的年代,要主动协调整合资源,关注合作伙伴,单打独斗是不可能赢得商战的。

十一、关于家庭

作者:作为企业家,非常忙碌,而且TCL的业务全球化,可能您出差也很多。怎么平衡好工作与家庭、生活的关系呢?

李东生:首先,我对于家庭一直是挺愧疚的,从时间上来讲是很难平衡的。一个全球化的大企业,你的大量时间必须投入到工作上去。别的不说,就是在外面出差的时间就非常多。但我要有这种意识,就是作为父亲、作为丈夫、作为儿子的责任,要对家庭尽量尽好责。

我非常感动的是,无论父亲、太太,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对我都很理解。这两年我也尽量多拿一点时间陪孩子,孩子到这个阶段,父爱还是很重要的。

我特别感谢我太太魏雪,她一人担起了家庭的责任,并给我精神上和工作上很大的支持和帮助。我也很感谢我妹妹,这些年都是她在照顾父母和奶奶,使我能专注于工作,回家有个温暖的港湾。

关于生活,自己要有一些爱好。我比较喜欢打高尔夫球,打高尔夫球不仅是一项运动,也让我身心愉悦。我偶尔还去唱唱歌,舒缓压力。

作者:做企业家,很多人说是苦行僧,但也得苦中找一些乐。

李东生:我一直不太同意“企业家就是苦行僧”这个说法。确实,这个工作压力很大,但你一定不能给自己当苦行僧的感觉。如果你觉得40年都在当苦行僧,没有人能受得了的,所以你一定要在这个过程中找到快乐,找到很多让你愉悦的东西。包括和朋友喝喝酒,也是挺愉悦的。

十二、关于曾国藩

作者:您身上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痕迹,我知道您特别喜欢曾国藩,我也很喜欢,还让书法界的朋友写了一个扇面,就是曾国藩说的“慎独而心安,主敬则身强,求仁则人悦,习劳则神钦”。您为什么这么喜欢曾国藩?

李东生:曾国藩是中国近代人物中特别让我敬佩的。他所处的时代是变革的时代,遇到了很多变局和压力。他靠自己的人格和努力,获得了展示自己的舞台。他的个人特质让我尤其推崇。

他秉承儒家的思想,有坚定的信念,就是以天下为己任,在一个动荡的时代一直把责任放在肩上。这种情怀,让他能够度过他的至暗时刻。曾国藩的历程其实是很坎坷的。书上说他有两次兵败要自杀,但最终坚持了下来。

另外,曾国藩非常好学,他出身于士大夫,但对中国的变局、世界的变局,努力去感悟。在他的晚年,这种感悟越来越强烈。他处理天津教案的故事,很多人不太知道,如果处理不好,八国联军那时就打进来了。

曾国藩是清朝重臣中第一个向朝廷上折子,提议送留学生出国的人。虽然真正送留学生出国是在十几年、二十年以后,但曾国藩能想到天朝大国需要向世界学习,这是非常难得的。

最后,曾国藩个性当中,一是自省,二是坚韧,三是格局,都让我非常感动。所以他对我的人格的形成,影响很大。

十三、关于财富

作者:我和长三角特别是浙江的民营企业家接触很多,不少企业是通过20世纪90年代的集体企业改制变成民企的,在股权上,个人持有的也比较多。相比起来,您在TCL的持股比例是比较低的,10%可能都不到。您内心是平衡,还是觉得应该更多?

李东生:在财富方面,我是非常满足的。中国民营企业家是改革开放最大的受益群体,脱离这样的判断看问题,我认为是不对的,也是不客观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们作为民营企业家,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首先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大环境,没有这个大趋势和中国经济发展的大背景,企业成长不起来,也不可能创造那么多财富,中国企业家也不会在全球产业中有这样的地位。

在创造财富之后的分配中,我们是不是得的少呢?我认为企业家这个阶层得到的是最大的那一块。有人说中国企业家是弱势群体,我绝对不同意。

从物质上看,我们是最有条件满足的,社会上很多其他群体,譬如说我们企业的员工,他们还在为一个更好的生活努力,他们努力获得的财富,可能就是我们举手之劳可得的。

我们得到的财富,可能是很多员工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所以,企业家要在社会利益分配、财富分配上,有客观的认知和满足。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企业家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比如很多企业都是白手起家,一开始资本很少,主要靠企业家把握机会,带领企业创造价值。

这一代企业家更多是靠自己的能力创造财富,而不是靠资本。拿传统的资本家的概念去评价他们,也不合理、不公平。他们这代人的付出超出别人的想象,承受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而且,如果你看一下历次党代会的报告,从十五大提出“把按劳分配与按生产要素分配结合起来”,到十八大首次提出“要完善劳动、资本、技术、管理等生产要素按贡献参与分配的初次分配机制”,可见资本也是一种生产要素,所以国家一直也在发展资本市场、风险投资。

真正要用好资本,也需要专业知识和风险承受能力。把“资本家”等同于不劳而获、“玩钱”的人,这是一种理解的偏差。

回归到根本,就是两点。做企业家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自己获得的回报是足够的,企业家不应该去抱怨。同时,社会也应该以一种客观的、公平的评价来看待企业家的贡献。

作者:企业家也分很多类型。我觉得坚守实业,进行“生产性创新”(productiveinnovation),能创造就业和税收,这样的企业的价值更能得到社会认同。社会对企业家的评价,还是看你用什么方式做了

什么事情。

李东生:所以你踏踏实实做事,做更多对社会有价值的事,能够创造价值,能够尽社会责任,能有更多利他思维,别人对你的评价就会更正面。这些年我获得过很多荣誉,感到必须更努力回馈社会。

十四、关于企业形象

李东生:我们认识差不多25年了。你是做财经媒体的,从你这个角度观察,外部是怎么看待TCL的?

作者:我觉得时代的变化很大。最近十几年,由于互联网和新代际(newgeneration)的形成,对企业和企业家的价值判断跟以前不完全一样。我作为60后,更多关注企业对中国经济的基石作用、对国家战略方向的作用,更关注价值。

而这十几年,大家对于偏向C端的酷的公司,跟自身生活方式更接近的互联网公司,更加网红、更多社会化分享的公司,更多和热点关联的公司,会更加认可和追捧。表现在TCL身上,就是不少人觉得这是一个昨天的故事。所以其价值还没有真正回归。

但事实上,TCL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结构性的变化,它不仅是昨天的故事,也是今天的故事,更是未来的故事。只是这种变化被社会所认知的程度,还不够。

至于李董本人,20多年来我在社会上没有听到过“恶声”,仅此一点就是很少见的。当然有批评,如当年的国际收购,但没有在人品方面的恶评。我觉得这主要是因为李董走正道,在大道上行走。走正道就是在攒人品。而且社会也很公平,“改革先锋”的荣誉就是很高的评价。

李东生:你提到互联网,确实,中国的新经济在全球做得非常好。在智能互联网和相关应用这一块,能够和美国比肩的就是中国。中国已经超越了欧洲,超越了日本。制造业是中国竞争力的基础。既然是基础,就是埋在下面的部分,你就别老想露出来,是吧?

作者:但没有基础,上面的东西建不起来。TCL的几个产业增长曲线都已经形成,这些曲线的重要性会得到越来越多的认知。

李东生:我们其实也一直在研究消费者的认知和偏好。比如智能终端产品,我看到从全球来说,有一家很成功的公司是戴森,把很传统的吹风筒做成很时尚的产品,颠覆了原来的设计。

如果TCL做出这样的产品,让消费者觉得眼前一亮,特别是这些产品能够让年轻人喜欢,那就能重塑对TCL的认知。像2020年我们推出的智屏就是很酷的,它的屏幕可以旋转。接下来在应用方面,我们会不断完善,做出新潮的、让年轻消费者有更好参与感和更好体验的产品。

十五、关于自我评价

作者:回顾您在TCL的整个过程,作为掌舵人,一步一步带领企业发展,如果让您给自己做一个评价,您会怎样总结?

李东生:这个评价,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我就从自己的个性,也是曾国藩对我特别有启发的地方谈一下。

第一,我不是天赋异禀的人,要勤奋守拙。很多人比我聪明,和现在的互联网创业者比,和很多“海龟”比,我真的感觉自己的智商不是特别高,所以就更多依靠努力。我做事的方式,不太会走捷径。当然,走捷径不等于不好,只是说我不太会,所以只能靠勤奋努力。

第二,就是要经常自省。我很早就当企业的最高领导,别人给你提意见是比较谨慎的。所以如果没有自省的能力,就很容易自我膨胀,很容易犯错,而且犯了错你自己都不知道。

第三,要能够坚守。持续努力、坚持,才能成功。你不是很聪明,就得坚持一件事做下去,把它做到极致。

作者:在几十年的过程中,您不断用新的愿景、目标激励整个团队迈向未来。如果说在TCL40周年这个时候,跟您的员工、团队描绘一下TCL的未来,奔向一个更有想象力的企业,您会怎么说?

李东生:我们的目标很清晰,就是要在我们所处的行业成为全球领先,为中华民族复兴做贡献。中国未来发展的目标,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我们把企业做得更好一些,就会离目标更近一些。

本文节选自新书《万物生生:TCL敢为40年》附录,秦朔、戚德志著,中信出版集团出版,版权归作者及本书所有,转载请务必注明作者和作品出处。

《万物生生:TCL敢为40年

秦朔、戚德志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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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穿越40年风云变幻,TCL参与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制造业发展的每个历史阶段,过程虽有起伏,但终将走向全球,走向产业创新高地。

一家生产磁带的电器厂到家喻户晓的电话大王”,再到布局彩电生产并以此为依托开拓全球市场的中国制造企业从收购汤姆逊彩电、阿尔卡特手机业务经历跨国并购阵痛,到创立华星光电打破国外电视面板垄断再到打破制造和创造的界限,在互联网转型中创新突围,全面向智能科技企业转型——李东生与他的TCL,见证了中国制造业的崛起,也成为中国经济的基石力量。

如今的TCL,已经从输出终端产品转变为输出先进生产力和制造经验;其科技创新从产品技术端覆盖到上游材料端,聚焦人工智能大数据5G应用技术、新型半导体显示技术和材料、半导体光伏半导体材料及芯片技术、智能制造和工业互联网核心技术形成以TCL实业为核心的智能终端、以TCL华星为核心的半导体显示,以及以中环半导体为核心的半导体光伏及半导体材料三大业务板块TCL,正为成为全球更先进的智能科技公司而奋斗

人文财经观察家秦朔携团队,通过对TCL这家大型企业集团4年发展历程的解剖,帮助读者看到中国制造业的过去与未来,让历史见证未来,也让中国企业和企业家的那种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精神永远陪伴我们前进。

作者介绍

秦朔,著名媒体人、人文财经观察家,中国商业文明研究中心联席主任,《南风窗》《第一财经日报》原总编辑,新媒体品牌“秦朔朋友圈”发起人。

戚德志,资深媒体人,深耕财经行业近二十年,先后供职于第一财经日报、今日头条等中国头部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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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生董事长带领TCL人不断向上探索产业升级、向内进行自我革新的奋斗历程,令人感佩。书中对世界工业史、样板企业史的深刻认知,宝贵的创业经验和经营方法论,敢为人先和百折不挠的企业家精神,鼓舞人心,激励进取,值得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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